2012年9月18日 星期二

[Review] 2012 雨果獎短篇故事獲獎作品 <摺紙動物園> by Ken Liu

這個故事的基本架構說起來很傳統:童年的奇幻回憶,魔法隨著童稚的終結而消失,特定情境下童年魔法的回歸。但是本篇的行文極美(在下的翻譯實在不足以彰顯其十分之一),故事在三個主要角色的回憶中漸次展開,記憶的不可靠與敘事者的保留使得故事中所有的事件--即使扣除超自然的成分,依然罩上了一層神奇色彩。全篇篇幅簡短,原文才十七頁,但是許多跨世代的經驗或明或暗地彼此呼應,除了移民困境以外還討論了很多(幾乎可以說太多)東西可讓讀者體會。

後半部的展開縱然是意料之內,但作者的敘事手法成功營造出 magical moment 的力度,我幾乎可以看見這個段落以迪士尼動畫電影的高潮形式展開。

而這篇的核心議題,訴說的與其說是華籍郵購新娘,不如說是所有弱勢移民共有的經驗與困境--與母國的幾乎一切人事物之聯繫被硬生生切斷,自己的文化傳承不受移居國尊重,還要加上自己的小孩--移民第二代--在文化,身份認同等方面的衝突掙扎。七零年代的華籍郵購新娘所面對的挑戰跟現在嫁到台灣的東南亞新移民,本質上並無二致。把這篇故事引介給台灣讀者,當然也是希望大家可以多多反思,在走向移民社會乃是無可避免之趨勢的今日台灣,我們能否將這人口組成的鉅變當成台灣社會文化價值觀的一次超越之契機,從自卑又自大,排外又媚外的島國根性轉化為多原開放的社會價值觀?

不過這篇我覺得也不是沒有缺憾。母親的信的前半段就是整個故事裡最弱的一環。首先這段的 infodump 太刻意太生硬,筆法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中國農民之女用中文寫的信。 其次這段太過狗血。從前面鋪陳的母子互動裡面我們已經看到太多的悲哀,而這段最主要的目的除了狗血更多的悲慘身世以外,似乎是想回答 "甚麼樣的人會把自己放到目錄上賣?" 這個問題。但前面透過主角求職的寥寥數語就已經犀利地諷刺了這個問題本身的虛偽。主角的母親的抉擇實在不需要再以悲慘的身世來 justify。還好信件的後半收得很好。把故是收束到移民與第二代的認同衝突主題,前面主角的敘事所累積的張力在最後一頁完全爆發,快樂與悲傷,希望與幻滅等各種感情都寫得真實而銳利,恐怕很少有讀者能讀到這段而不動容。

2012年9月17日 星期一

[翻譯] 2012 雨果獎短篇故事獲獎作品 <摺紙動物園> by Ken Liu (七)

導覽列:

這樣的日子我過了六年。有一天,一個在早市裡賣魚給我的老太婆把我拉到了一邊。
我知道你這種女孩。你現在幾歲了?十六?總有一天,擁有你的那個男人會喝醉,會看上你,會把你拉向自己而你毫無反抗之力。他老婆會發現,然後就真的有你好受的了。你得要及時抽身。我知道有人可以幫忙。” 
她告訴我關於想娶亞洲老婆的美國男人的事情。如果我會做菜,會打掃,會照顧好我的美國丈夫,他就會讓我過上好日子。那是我僅存的希望。那就是我為何會同著那些謊言被放上郵購目錄,最後遇見了你爸爸。這不是很浪漫的故事,但這是我的故事。
我在康乃狄克的市郊區域的生活很寂寞。你爸爸對我很溫柔慷慨,我也因此對他十分感激。但是沒有人真的懂我,我也甚麼都不懂。
但是後來你出生了!我喜不自勝地在你的臉上看到父親,母親,還有我自己的影子。我失去了所有親人,整個四軲轆,還有我認識與愛過的一切事物。但如今你就在這,你的臉是那一切確實曾經存在的鐵證。這一切不是我亂想出來的。
現在有人可以跟我說話了。我會教你我的語言,然後我們可以一起一片一片地重建那些我所珍愛卻已失去的一切。當你對我說出第一個中文字,還帶著跟我,還有我媽媽一樣的口音的時候,我哭了好幾個小時。當我為你作出第一個摺紙動物,而你笑了,我覺得整個世界上再也沒有好擔心的事情。
你長大了一點以後,居然還可以幫忙我跟你爸爸之間的溝通。這樣此地就真的是我的家了。我終於過上了好日子。我希望我的父母也可以來,我可以也替他們煮飯作菜,讓他們也過上好日子。但我的父母已不在了。你知道中國人說最令人悲傷的事情是甚麼嗎?所謂子欲養而親不待。
吾兒,我知道你不喜歡自己那雙中國眼睛--它們是我的眼睛。我知道你不喜歡自己那頭中國髮色--那是我的髮色。但是你知道你僅僅是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就給我帶來多少的快樂嗎?你又可以了解你不再跟我說話也不讓我用中文跟你說話時我的感覺嗎?這感覺就像我又一次失去了一切。
你為甚麼不跟我說話?這樣的痛,痛到讓我難以下筆。

年輕女人把紙遞還給我。我不敢抬頭看她。
低著頭,我請她在媽媽的信底下的白紙部分教我寫這個字。我在紙上一次又一次寫下這個字,她的字跡與我的交纏在一起。
年輕女人伸手拍拍我的肩膀,起身離開,留下我跟我媽媽。
我順著摺痕把紙重新折成老虎。我將他抱在懷中,伴著他的呼嚕聲,我倆動身回家。

[翻譯] 2012 雨果獎短篇故事獲獎作品 <摺紙動物園> by Ken Liu (六)

導覽列:

吾兒,
我們已經久未對話。即使我只是試著碰觸你,都足以讓你生氣到令我害怕。而我現在開始擔心我無時無刻沒有感受到的疼痛可能是甚麼嚴重問題的徵兆。
所以我決定寫信給你。我將會把信寫在這些你曾經如此珍愛的摺紙動物體內。
隨著我停止呼吸,這些動物也會停止行動。但是如果我全心全意寫信給你,我將會在紙上,在字裡行間留下一小部分的自我。然後,如果你在清明時節--已逝的靈魂被允許探望他們在世的親人的日子--想起了我,你就能讓我所遺留下來的自我活起來。我給你做的這些動物會再次或跳或跑或撲,說不定到時候你就有機會看到這些字。
因為我必須全心全意寫給你,我必須用中文。
過了這麼久我還是不曾告訴你我自己的生命故事。你還小的時候,我總是對我自己說等你大一點再告訴你這些故事,這樣你才會理解。但這樣的機會從來沒有發生。
我是 1957 年出生於河北四軲轆村。你的祖父母都是少有親人的赤貧農民。我出生後的幾年中國爆發了大饑荒,三千多萬人死亡。我人生中最早的記憶是睡夢中醒來看到我媽媽為了把最後一絲麵粉留給我而在吃土解饑。譯註:請注意中國大陸流傳的譯本(其譯文與本人無關)中此段文字遭到了和諧處理。詳見:http://internet.solidot.org/print.pl?sid=12/09/05/1416212
後來事情有慢慢改善。四軲轆素來以其摺紙技藝聞名(譯註:原文為 Sigulu is famous for its  zhezhi papercraft, 我認為作者在這裡犯了點錯:設定上這封信是中文,在此由故事的敘事者以英文描述,但是想想 "zhezhi papercraft" 原本的中文英該怎麼說就很奇怪),我媽媽也教了我如何做摺紙動物並賦予他們生命。這在村莊生活中是很實用的魔法。我們做紙鳥來把蚱蜢從田中趕走,紙老虎則用來驅鼠。到了農曆新年我跟我朋友會做紅色的紙龍。我永遠忘不了這些小龍整批劃過頭上的天空,曳著一串又一串的鞭炮以嚇走過去一年的一切不好的回憶的景象。你如果看到了也一定會喜歡的。
但接下來,文化大革命在 1966 年的時候爆發了。鄰人反目,兄弟鬩牆。有人想起來我媽的弟弟,也就是我的舅舅,在 1946 年的時候去了香港經商。在香港有親人表示我們是間諜,是人民之敵,因此我們必須在一切方面都受到迫害。你可憐的祖母受不了凌虐最後投井自殺。後來有一天一群拿著獵槍的小孩把你的祖父拖到了樹林裡,他再也沒有回來。
於是我成了一個十歲大的孤兒。我在世上僅剩的親人是香港的叔叔。有一天晚上我溜了出來,爬上一輛往南的貨運列車。
幾天以後我到了廣東,在田裡偷食物的時候被一群人抓住了。他們聽說我想要去香港都笑了。“算你今天走運,我們就是把女孩送進香港的專家”。
他們把我跟其他女孩藏在貨車車底運過了邊界。
我們被送到一間地下室,被指示要在買家面前表現得健康聰明。許多家庭付錢給倉庫來看貨並且挑一個女孩來 “收養”。
我被秦家挑中來照顧兩個小孩。我每天早上四點起床準備早餐。我負責餵小孩,給他們洗澡。我買菜洗衣掃地。我跟著那兩個小男孩,他們要怎樣就怎樣。晚上我被鎖在碗櫥裡睡覺。我要是動作太慢或犯了錯就會被打。兩個小男孩要是犯了錯,我也會被打。我如果被發現想學英文也會被打。
 “你為什麼想學英文?” 秦先生問。 “你想去跟警察告狀?我們會告訴警察說你是非法入境的大陸仔。警察最愛關大陸仔。”

2012年9月15日 星期六

[翻譯] 2012 雨果獎短篇故事獲獎作品 <摺紙動物園> by Ken Liu (五)

導覽列:

我已經許多年沒有跟她一起這麼作了。
我搞不懂農曆啦我說。“好好休息就是了,媽。”
“那只要記得保管好那個盒子,偶爾打開看一下。記得打開......” 她再次開始咳嗽。
“好啦,媽。” 我笨拙地撫摸她的手臂。
孩子,媽媽愛你......” 她再次被咳嗽打斷。多年前的回憶閃上心頭:媽媽說,同時將她的手放在心口。
“好啦,媽,別說了。”
爸爸回到病房。我告訴他我得要早點去機場才不會錯過班機。
她死的時候我正飛在內華達上空的某處。

媽媽死了以後爸爸老得好快。原本的房子對他一個人來說太大了,只好賣掉。我跟我女朋友蘇珊回去幫他打包清理。蘇珊在閣樓找到那個鞋盒。摺紙動物園,因為被埋藏在沒有隔熱保暖設施的黑暗閣樓中過了那麼久而變得脆弱,而明亮的包裝圖案也早已褪去。
我從沒見過這種折紙,” 蘇珊說。“你媽是一個了不起的藝術家。”
那些紙作的動物沒有在動。或許不論當初是怎樣的魔法驅動了他們,都已隨媽媽的逝去而消退。或者也可能,這些紙作的構造物曾經會動這件事只是我幻想出來的。小孩的記憶畢竟不可信賴。

時值媽媽過世兩年以後的四月的第一個周末。 蘇珊跟往常一樣因為它的管理顧問工作而出城,留我一人在家,懶洋洋著轉著電視頻道。
我在一部關於沙魚的紀錄片停住。忽然間我在心中看到,為了給我作一條沙魚而把鋁箔折啊又折的,媽媽的手,而我和老虎則在一旁觀看。
一聲窸窣。我抬頭,在書架旁的地上看到一團包裝紙球與破爛的膠帶。我走過去,準備把它撿起來丟掉。

紙球變動伸展,我這才看出那是老虎,我好久好久沒有想到他了。"Rawrr-sa." 媽媽一定是在我放棄以後把他給修好了。
他比我記得的小。也可能是我的拳頭當年小得多。
蘇珊把折紙動物放在我們的公寓各處當作裝飾。她大概是把老虎放在了一個滿隱蔽的角落,畢竟他看起來有夠破爛。 
我坐在地上,伸出一隻手指。老虎的尾巴彎曲,玩心盎然地撲起來。我笑了,撫摸起他的背。老虎在我的手下打起呼嚕。
“別來無恙,老夥伴?
老虎停止玩耍,站起來,以貓科動物的優雅跳上我的大腿,開始解開自己的摺痕。
出現在我的腿上的是一方充滿皺摺的包奘紙,白面向上。紙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中文字。我從來沒有學過中文閱讀,不過我認識 "子" 這個字。這個字,媽媽稚拙的手寫字體,出現在上方,理論上屬於致收信人的位置。
我走向電腦上網查詢。今天是清明節。 

我帶著那封信前往市區,我知道華人導覽巴士會在那邊停。我攔下每一個觀光客,問,
你會讀中文嗎?你會讀中文嗎?我好久沒說中文了,我不確定他們有沒有聽懂。
終於一個年輕女子願意幫我。我們坐在長椅上,他大聲把信念給我聽。我多年來試圖遺忘的語言又回到腦中,我感到字字句句沉入我體內,穿過皮膚,穿過骨髓,直至緊緊擠壓我的心。

2012年9月14日 星期五

[翻譯] 2012 雨果獎短篇故事獲獎作品 <摺紙動物園> by Ken Liu (四)

導覽列:

爸爸幫我買了整套的星際大戰可動人偶。我把歐比旺肯諾比給了馬克。
我把摺紙動物園裝在一個大鞋盒裡,收到床底下。
第二天早上,動物逃脫了,並重新占領了他們的最喜歡的,我房間中的老地方。我抓住了他們,並把它們放回鞋盒,蓋子關上。但動物們在包裝盒中製造了太多噪音,我最後只好把他們堆到了閣樓的角落,盡可能遠離我的房間 
如果媽媽對我說中文,我就不理她。一段時間後,她試著使用英語。但她的口音和破碎句子讓我覺得很丟臉。我試圖糾正她​​。最後,只要我在附近他就乾脆閉嘴
媽媽開始用打啞謎的方式告訴我她需要讓我知道的東西。她試圖用她在電視上看到的美國母親的作法來擁抱我我覺得她的動作很誇張,不確定,可笑,粗俗。她看到我很惱火,就不再如此。
“你不應該這樣對你的母親,”爸爸說。但他這樣說的時候無法直視我的眼睛。在他的內心深處必定已經發現取一個中國農民的女孩,還希望她能融入康乃迪克州的郊區生活是一個錯誤。
媽媽學會了作美式料理。我打遊樂器,學法語

偶爾,我會看到她在廚房的桌子前研究一張包裝紙的空白面。之後一個新的折紙動物就會出現在我的床頭櫃上,想要跟我擠在一起。我會抓住他們,把他們體內的空氣壓掉然後塞進閣樓上的盒子裡。
當我在高中
時候媽媽終於停止繼續作動物。她的英語好多了,我在這個年齡的時候,無論任何一種語言我都不會感興趣。

有時,當我回到家,看到她小小的身體正在廚房裡忙上忙下,用中文為自己唱一首歌,我很難相信她生下了我。我們毫無共通之處。她對我來說就像是月球人。我趕緊回到我的房間,在那裡我可以繼續我對純正美式幸福的追求

我和爸爸分立在躺在醫院的病床上的媽媽的兩側。她甚至還不到四十歲,但她看上去老得多。
多年來,她一直不肯去找醫生診療身體的疼痛,她老說沒什麼大不了的。救護車終於把他送去醫院的時候,癌細胞已經擴散遠遠超出
能夠靠手術治療的程度

我心不在焉。現在正是校園徵才的季節,我關心的是簡歷,成績單,策略性地構建面試日程。我策劃如何最有效地騙過企業的招聘人員,他們才會願意把我買下來。我理智上理解在你的母親彌留之際想這些很糟糕。但這種理解並不意味著我有辦法改變我的感受。
她醒了過來。父親雙掌握住她的左手。他俯身親吻她的前額,他衰弱蒼老得嚇人。我忽然發現我對我爸毫無所知的程度跟我對我媽的毫無所知不相上下。
媽媽對他微笑。“我沒事
他繼續微笑著轉身向我。“我知道你要趕緊回學校” 她的聲音微弱,在連接至她身體的各式機器的嗡嗡聲之下更難聽明白。“去吧。別擔心我。沒甚麼大不了的。在學校好好表現就對了。
我伸手碰觸她的手,因為我想在這個情況下我好像應該這樣。我鬆了一口氣。我已經在想著回程的班機,還有明亮的加利福尼亞陽光。
她悄聲對爸爸說了一些話。他點點頭,離開了病房。
“傑克,如果--”,他被一陣猛咳打斷,好一會兒不能言語。如果我撐不過去,別太傷心而傷了你的健康。專注於你的生活。只要保存好在你的閣樓的那個盒子,然後,每一年在清明節的時候,把他拿出來,想想我。我會永遠與你同在

清明是中國的亡者節慶。在我很小的時候,媽媽會在清明節時為她在中國的故去雙親寫一封信,告訴他們這一年來在她的美國生活中發生的各種好事。她會把這封信大聲讀給我聽。如果我有甚麼想補充的,她也會加到信裡。然後她會把信折成一隻紙鶴,朝西放開。然後我們會目送紙鶴拍動牠薄脆的雙翼,展開漫長的旅程。向西,向太平洋,向中國,向媽媽故去家人的墳墓。


2012年9月13日 星期四

[翻譯] 2012 雨果獎短篇故事獲獎作品 <摺紙動物園> by Ken Liu (三)

導覽列:

馬克,一個鄰居的小孩,帶著他的星際大戰可動人偶過來玩。歐比旺肯諾比的光劍會發亮,他會揮舞手臂,用細小的聲音說用原力! 我一點都不覺得那個玩偶看起來像是真的歐比旺。
我們一起看他在茶几上重複這個動作了五次。他能作點別的嗎? 我問。
馬克對我的問題感到不快。看他的作工多精細!
我看著玩偶的作工細節,不太確定要回答啥。
馬克對我的反應感到失望。那給我看你的玩具。
我除了我的折只動物園以外沒有其他玩具。我從臥室裡面把老虎拿出來。這時候他已經很破舊了,滿是膠帶與膠水的補丁,都是媽媽跟我年復一年的修補的證據。他再也不像以前那樣輕巧靈活步履穩健。我讓他坐在茶几上。我可以聽到其他動物在走廊後方悉窸窣窣的腳步,怯怯地偷看著客廳。
老虎,我說,然後停了下來。我切換到英語。 “這是老虎。” 小心翼翼地老虎跨步走來,向馬克打呼嚕,嗅著他的手。
馬克研究了一下老虎皮膚上的聖誕節圖案。這看起來一點都不像老虎。你媽用垃圾製作玩具給你嗎?
我從來沒有想過的老虎是垃圾。但現在看著他,他真的只是一塊包裝紙。
馬克再次推動歐比旺的頭光劍一閃他的雙臂上下揮動。 用原力!

老虎轉身撲上玩偶從桌上拍掉。它擊中地面並打破了,歐比旺的頭滾到沙發上。 “吼~~老虎笑了起來。加入他的行列
馬克大力打我 “這很貴的!店裡都買不到了。它的價格你的爸爸買你的媽媽花的錢更高!“
絆了一跤,摔在地上。老虎咆哮著飛撲向馬克的臉。
馬克大叫一聲,與其說是因為疼痛不如說是恐懼和驚訝。畢竟老虎紙做的

馬克抓住了老虎他的咆哮立刻變成了窒息。馬克用手把他捏扁,把他撕成兩半。他把兩張紙揉成團,丟向 “這是你愚蠢廉價的中國垃圾。
馬克離開後,我花了很長一段時間,徒勞無功地,試圖
用膠帶貼,把紙壓平,並按照摺痕來重新折疊老虎慢慢地,其他動物進入客廳,都圍上了我們周圍,我和曾經是老虎的破碎包裝紙。 

與馬克鬥爭並沒有結束。馬克在學校很受歡迎。我永遠不想再次回想隨後的兩個星期內發生的事情
兩星期後的週五,我回家後。 學校好?” 媽媽問。我什麼也沒說,走進浴室。我看了看鏡子。我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她,一點也不像。
吃飯的時候,我問爸爸,“我長得像中國佬嗎?”
 

爸爸放下手中的筷子。雖然我從來沒有告訴他在學校發生了什麼事,他似乎明白了。他閉上了眼睛,揉了揉鼻梁。 “不,你不像。
媽媽看著爸爸,不理解。她回頭看了我一眼。 啥叫中國佬?”
“英語,” 我說。 講英語。”
她試著。 發生了什麼事?

我把我面前的筷子和碗推開:青椒五香牛肉。 我們應該吃美國的食物。
爸爸試著跟我講理很多家庭有時會煮中國菜。
“我們不是其他家庭。我看著他。其他家庭沒有不配當媽媽的媽媽。
他扭過頭去。然後,他把一隻手放在媽媽的肩膀上。 我會給你找一本食譜。
媽媽轉過身來對我 不好吃
“英語,我說,提高我音量說 講英語。”
 

媽媽伸出手來摸我的額頭,感覺我的溫度。 發燒了?”
我拍開她的手 我沒事。
說英語! 我大吼 
“跟他說英語,” 爸爸對媽媽說。 “你知道總有這麼一天的。有什麼辦法呢?
媽媽把她的手垂再身體兩側坐在那裡,視線從爸爸到我,再次回到爸爸身上。她想說話,停了下來,再次嘗試,又停了下來。
“你必須這樣,” 爸爸說。 “我一直太隨你的意了。但是傑克需要適應環境。
媽媽看著他。 “如果我說 “愛”,我是從這裡感受到的。 她指著她的嘴唇。 如果我說 ,我是從這裡感受到的。” 她把她的手放在她的心口。
爸爸搖搖頭。 “你在美國。”
媽媽垂頭喪氣地坐在她的椅子,看起來像水牛--以前當老虎撲向他,把生命的氣息擠壓出他的身體的時候。
“還有,我要一些真正的玩具。

2012年9月12日 星期三

[翻譯] 2012 雨果獎短篇故事獲獎作品 <摺紙動物園> by Ken Liu (二)

導覽列:

在我的要求之下,媽媽又用包裝紙作了山羊,鹿,還有水牛。老虎低吼著追逐他們,他們就在客廳裡跑來跑去。老虎抓到他們以後會把他們壓扁,於是他們又變回了扁扁的一片被折起來的紙。我就得再把他們吹鼓,然後他們又可以跑來跑去了。
有些時候這些動物會惹上麻煩。有一次水牛跳進了晚餐桌上的一碟醬油。(他想要跟真的水牛一樣打滾。)我馬上把他撈起來但是毛細作用已經把這黑色的液體吸到他的腿上。被醬汁泡軟的腳撐不住他,於是他倒在桌上。我把他拿到太陽下曬乾但是他的腳自此就變得彎彎的,因而只能跛著腳跑來跑去。媽媽最後用保鮮膜把他的腳包了起來讓他想怎麼滾就怎麼滾。(不過不是在醬油裡。)
還有,當我跟老虎在後院玩的時候,他喜歡撲麻雀。但是有一次,被逼到角落的鳥絕望反擊之下撕破了他的耳朵。他嗚咽畏縮地讓我抱著他,媽媽則用膠帶修補他的耳朵。他從此以後就躲著鳥。
然後有一天,我看到了一個有關鯊魚的電視紀錄片,就向媽媽要求一個屬於我自己的。她做了我要的鯊魚,但他很不快樂地在桌子上翻撲。我把水槽裝滿水,把他放進去。。他高興地游了一圈又一圈然而,過了不久他開始變成潮濕和半透明的,慢慢地沉到了水槽底部,他的摺痕一一散開。我伸手去救他,結果只撈到一坨濕紙
老虎把他的前爪放在水槽邊緣,並把他的頭枕在爪上。他垂著耳朵,發出了一聲在他的喉嚨裡低吼使我感到內疚
媽媽給我做了一隻新的鯊魚,這一次用的是鋁箔。鯊魚在一個大金魚缸裡幸福地生活老虎和我喜歡坐在魚缸的旁邊,看鋁箔鯊魚追逐著金魚,老虎把臉湊上魚缸的另一邊,讓我看到他的眼睛,放大到咖啡杯的大小,穿過整個魚缸盯著我看 

十歲的時候,我們搬到了鎮另一頭的新房子兩個女鄰居來歡迎我們。爸爸為他們送上飲料,然後道了歉說她得要去水電公司把前一個屋主的帳單問題處理清楚請把這當自己家。我的妻子不會說很多英語,所以請不要覺得她是有意粗魯地跟你說話

當時我在餐廳看書,媽媽在廚房裡拆箱。鄰居們在客廳交談無意壓低音量。
他看起來像一個再正常不過的人。他為什麼這樣做呢?

混血東西似乎就是不對勁那孩子看起來像是個半成品。 瞇瞇眼長在白種臉上一個小怪物。

“你覺得他會講英語嗎?
女人們安靜下來。一段時間後他們來到餐廳。
“你好你叫什麼名字

“傑克,” 我說。
“聽起來不是很老中嘛
媽媽走進飯廳。她對著女人們微笑他們三人站在我身邊,圍成了一個三角形,彼此微笑和點頭,什麼也沒有說,直到爸爸回來
 

[翻譯] 2012 雨果獎短篇故事獲獎作品 <摺紙動物園> by Ken Liu (一)

原作者 Ken Liu, 發表於 2010 年九/十月號的 F&SF 雜誌。本篇為 2012 年雨果獎短篇故事獲獎作品。原文可於 http://a1018.g.akamai.net/f/1018/19022/1d/randomhouse1.download.akamai.com/19022/pdf/Paper_Menagerie.pdf 取得,此處張貼的中譯版由本人無償翻譯,與中國大陸販售之實體譯本/網路轉載之譯文無關。

Ken Liu 的中文名字是劉宇昆,http://kenliu.name/ 是他的個人網頁/部落格。

以下譯文以粗斜體字表示原文中,該字辭是以中文拼音書寫。

導覽列:

我記得的人生中最早的一段記憶是我在哭。不管爹娘怎麼哄我都沒用。
父親最後放棄而離開了房間。但是媽媽把我抱到了廚房,讓我坐在早餐桌前。
"康,康," 她說,同時從冰箱頂上抽出一張包裝紙。年復一年,媽媽仔細地割開聖誕禮物的包裝,把它們存在冰箱頂上,堆成了一大疊。
她把紙鋪在桌上,白面向上,開始摺起來。她折,包,疊,卷,或扭,直到紙消失在她成杯形的手中。然後他將那折起來的紙包拿到嘴前,往裡吹氣,就像吹氣球一樣。
"康," 她說。 "老虎。" 她把手放在桌上,放開。
一隻小紙老虎站在桌上,大約雙拳併攏的大小。老虎的皮膚是包裝紙的花紋,白底中有著紅色的拐杖糖跟綠色的聖誕樹。
我把手伸向媽媽的創作。它的尾巴抽動,調皮地躍上了我的指尖。"Rawrr-sa", 它以一種介於貓與沙沙作響的報紙之間的聲音咆哮著。
我驚訝地笑了,用手指撫摸它的背。紙老虎在我的手指下震動著--它在打呼嚕。
"這叫摺紙," 媽媽說。這叫摺紙。
我當時不知道,但是媽媽的摺紙是很特別的。她把她的呼吸送入摺紙中,因之這些摺紙作品分享了她的呼吸,乃至她的動作與生命。這是她的魔法。

父親是從型錄上選購了媽媽。
有一次,我念高中的時候,我問了父親這件事的細節。他當時正試圖讓我願意再次跟媽媽說話。
他在一九七三年的春天訂購了引介服務。他穩穩地一頁頁翻過目錄,在每一頁上花不了幾秒鐘,直到他看到媽媽的照片。
我從沒見過那張照片。父親是這樣描述的:媽媽坐在一張椅子上,側身對著鏡頭,使他的一頭黑色長髮藝術性地蓋上她的肩與胸。她用鎮定的孩童眼神看著他。
"我沒看過那本目錄之後的頁數," 他說。
目錄說她十八歲,喜歡跳舞,英語講得很好,因為她是從香港來的。結果沒有一樣是真的。
他寫信給她,通過仲介公司代轉他們的書信往來。最後,他飛到香港,去見她。
“她的回應都是仲介公司的人寫的。除了 '你好' 和 '再見' 以外她不懂任何英文。“
什麼樣的女人會把自己放上郵購目錄,以便讓人買她?高中的我以為自己對甚麼都很懂。蔑視的感覺很好,像酒。
他沒有怒衝進仲介辦公室要求退錢,反而付錢請旅館餐廳的服務生幫他翻譯。
“她看著我,當我開口說話,她的眼神徘徊於恐懼和充滿希望之間。而當女孩開始翻譯我說的話,她開始慢慢地露出微笑。“
他飛回康乃迪克,開始申辦讓她過來與他相聚的文件。我在一年後出生,虎年。

(未完)

2012年9月3日 星期一

[挨毆耐] Singularity的先聲?

從某種角度來說,科幻圈內的聽閱人這幾年恐怕已經開始對 Technological Singularity 的概念被使用之泛濫感到不耐了,好像每次有甚麼機械認知相關的突破就有人要嚷嚷說 "Singularity 成真了" 之類的話,好像 Singularity 只是 AI 的一個比較酷炫流行的同意辭。

但是 io9 上看到的這個消息,關於 Google X Lab 進行的一項研究的成果,卻真的讓我感受到人類離現實世界中 Technological Singularity 前所未有的靠近。簡單來說,咕狗讓他們的一個軟體分析了千萬段 youtube 上的影片以後,在不經過程式人員預先定義的條件下,這個軟體自己學會了辨認包括 "人臉" 跟 "貓"在內的一些形象。這樣的結果很有趣,但是並不令人意外,畢竟 youtube 上就是有很多人臉跟貓啊。

真正有趣的是此軟體同時也辨認出了一些對於我們人類並沒有甚麼特殊意義的物件,像是鍋鏟。io9 提到這是很恐怖的。因為軟體認出人,認出貓,認出鍋鏟,但這三者都只是它可分便可認識的物件。 io9 問,如果哪一天掌控世界的咕狗大神的電腦系統決定人類應該是一種一動也不動,前端成三十度彎曲的物體,那會如何?

當然這種想像是比較聳動誇張的,但是咕狗這些研究的結果確實在提醒我們,人工智慧不等於類人心智,尤其機械自我學習成的 AI,它的價值判斷很可能是人類無法理解的(比方說,鍋鏟的福祉跟人類的福祉一樣重要),而這不正是 Technological Singularity 概念與 "古典" AI 概念最關鍵的差異之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