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0月9日 星期二

[翻譯] 2010 雨果獎短篇故事獲獎作品 <新娘冰棒> (Bridesicle) by Will McIntosh (三)

"好吧,如果你不說話那我就掰掰啦," 雷德果斷道。"但是別期待還會有人來找你。你受的傷讓你的復生處置變得非常昂貴,而另外還有數以萬計的女人在等著。更何況男人對於在這個中心開幕前六十年就被冷凍起來的女人可不怎麼有興趣,他們幾乎沒有甚麼共同點。"
"拜託," 米拉說。
他伸手向她頭上,她看不見的某物。

米拉夢到她跑在林中小徑上。小徑向高處傾斜,越來越陡直到她得要跨大步前進。接著她的步伐踏入單薄的合板高塔,向上不斷蜿蜒。這裡很暗,她幾乎看不到,但跑步的感覺很棒。她越爬越高,雖有考慮要回頭但是既然都爬這麼高了她就想一鼓作氣爬上塔頂。最後她到了,塔頂有一扇窗讓她能看到一條廣闊的河流,以及延著河岸展開的可愛的大學校園。她急切地跑向窗邊已取得更好的視野,但就在此時塔因為她偏移的重心而開始往前傾倒。塔越倒越快,砸向建築。到此為止了,她想,腸胃翻騰。這就是我的死期
米拉在墜地之前就驚醒了。
一個莫約七十歲的老人瞇眼看向她。"你不是我的菜," 他咕噥,伸手向她的頭頂。
"嗨。" 聲音有點沙啞,男人清了清喉嚨。"我以前沒有作過這種事。" 他是個胖子,大概四十出頭。
"現在是甚麼日子了?" 米拉問,同時依然感到須弱。
"一月三號,西元二三五二年。" 男人說。又過了快三十年。男人用手背抹了抹嘴。"來這裡讓我不太自在,感覺自己好像是甚麼戀童變態之類的。" 他皺眉。"但是我聽過好多關於人們在抽屜裡找到真愛的故事。我的表親安瑟就是在復生中心遇見他的第二任妻子佛羅倫的。討人喜歡的女人。"
男人露出大大的,有點邋遢的笑容。"喔對了,我叫萊肯。"
"我是米拉。很高興認識你。"
"你笑得有點猶豫,不過這樣很可愛。我看得出來你是真心的。你不會利用我得到復生以後就把我甩了。這種事可得當心避免啊。" 萊肯用一個特定的角度坐著,可能是想讓自己看起來瘦一點。
"我可以理解那確實是一件令人擔心的事。" 米拉說。
萊肯大大地嘆了一口氣。"或許在新娘冰棒賣場找女人很可悲吧,但是相比於形單影隻地出席每場公司派對,雙手插在口袋裡而不是挽著誰,或是帶著只會粗野大笑幽默感又很爛,比你老十歲還不是很漂亮的女伴,這也不是多可悲啦。那才叫可悲。就隨便別人懷疑我年輕漂亮的老婆是個被復生者吧。他們還是會忌妒我,而在每個人都在打量她的同時,我還是會趾高氣昂地牽著她的手。"
來肯閉上了嘴一陣子。"我祖母老說我太多話。對不起。"
所以說林肯身上有一個附身者。至少一個。這很難判斷--你身上有附身者以後,同時進行兩段對話乃是易如反掌。
"不會啦,我喜歡這樣," 米拉說。這讓她到珍貴的思考時間。當米拉還活著的時候,在某些人生階段裡米拉很少有空閒時間。但她依然總是能找到時間思考。她可以一邊通勤一邊思考,一邊排隊一邊思考,還有任何正事間的零碎時間。忽然間這成了最珍貴的事物。
萊肯抹抹手心。"初次約會通常不是我最迷人的時光。"
"你作得很好啊。" 她擺出最迷人的微笑,但是心知這是皮笑肉不笑。她得要離開這裡,得要說服這其中一個男人復生她。這其中一個男人?從這地方開頁的五十年來這才是第三個叫醒她的男人。而且如果第一個男人,那個變態,說的話可信,她等越久行情就越差。
米拉希望可以看到自己身處的環境。她是被放在一具棺木裡嗎?在床上?她希望自己可以轉轉脖子。"這地方是甚麼樣子?" 她問。"我們是在一個房間裡嗎?"
"你想看看嗎?來。" 來肯把自己的手掌放在她的臉上方大約一尺的距離。一個嵌入手掌的,閃動著文字與圖案的立體螢幕轉化為一面鏡子。
米拉被嚇得想要躲開。她自己的死者面容瞪著她。她的皮膚灰暗,她的嘴唇泛青。與其說安詳,不如說她的臉皮鬆弛,看起來稍有點不平衡,或者是心智缺陷。自脖子已下被閃亮的銀網所遮蓋。
萊肯轉了一個角度,讓她可以看到房間。這是一個廣闊的開放空間,像是一個巨大旅館的大廳。大廳中央的一個升降機正在下降。人們快步穿越設計精美的橋梁,同時水晶藍色的水流沿著蜿蜒曲折地懸掛在開放空間中的巨大透明管道流動,造成空中河流的印象。在附近,米拉看到一個男人坐在一個打開的抽屜旁邊,嘴唇在動,點著頭,雙手有點自覺地放在腿上。
萊肯把鏡子移開。他的雙眼圓睜。
"怎麼了?" 米拉問。
他張嘴想說話,但又改變了主意,搖頭。"沒事。"
"拜託,跟我說。"
停了很久。米拉想大概是某種內心掙扎。最後萊肯回答了。"只是,我終於從心底體會到:我在跟死人說話。如果我可以握你的手,你的手也會是又冰又硬。"
米拉轉開視線,看向天花板。她覺得好羞恥,羞恥於自己寄居的亡者軀體。
"這是甚麼感覺?" 他悄聲地,彷彿這是甚麼下流問題似地問到。
米拉不想回答,但是她也不想繼續回去死著。"很難。對一切都不能控制。不能決定自己甚麼時候醒過來,不能決定自己要跟誰說話實在很難承受。而且說實話,很可怕。你結束這段約會已後我就沒有了--沒有思想,沒有夢,只有空無。這好可怕。我恨極了約會結束前的那幾分鐘。"
萊肯似乎很後悔問了這個問題,所以米拉改變話題,問起萊肯的附身者。他有兩個:母親與祖母。
"我不懂," 米拉說。"既然他們已經搞懂了怎麼讓人復生,為什麼會還有附身者呢?" 在她的時代,醫療科技進展到看得見突破的希望,肉體保存也很常見,可是死人終究還是死人。
"身體終會用壞的,"萊肯實事求是地回答。"如果你復生一個九十歲的老太太,她只會再死一次。話說,聊聊你自己吧。我知道你也有過一個附身者?"
米拉跟萊肯說自己母親的事情,而萊肯喃喃說出一些虛應故事的哀悼之辭,而她假裝這是合宜的表現。她對於自己緣何會願意承載母親並沒有浪漫幻想。某種角度來說這是純粹的自私:她知道一旦拒絕,必定受不了隨之而來的罪惡感。她母親靠的是情緒上的黑函威脅,不過執行地精密完美。
但是我要死了,米拉。我好怕。求你。就算跨越了八十年的死亡鴻溝,米拉還是可以聽到她母親的聲音,那種永恆的受害者語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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