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0月22日 星期一

[翻譯] 2010 雨果獎短篇故事獲獎作品 <新娘冰棒> (Bridesicle) by Will McIntosh (六)

她頭上的男人穿著西裝打著領帶,但是西裝沒有袖子,領帶是圓形的,而且這男人的皮膚是鮮橘色。
"請問,現在是哪一年?" 米拉問。
"西元二四七七年," 他還算是溫柔地回答。
米拉記不清萊肯最後一次來訪的日期?但是二十五世紀?萊肯是二十四世紀的人吧?又過了一百年。萊肯沒有回來過。如今他已不在--死了,或是附身到哪個親人身上了。
橘色男人的名字叫尼亞斯。米拉預料問他為甚麼是橘色的大概不是很禮貌,所以她改問他的職業。他是律師。這個答案對米拉暗示到世界與她活著的時候的樣子並沒有改變那麼多。就算他們是橘色的,人們還是須要律師。
"我爺爺,萊肯,向你問好," 尼亞斯說。
米拉笑了。用僵硬的嘴唇很難笑,但是感覺還是很棒。萊肯終究是回來了。"告訴他說他遲到了。不過沒關係啦。"
"他堅持要我們跟你談談。"
尼亞斯親切地聊起萊肯。萊肯在減肥互助團體 (Weight Watchers) 的聚會上認識了一個女人,婚後他妻子覺得他再跟米拉見面是不適當的。他們結婚二十年後離婚。他在六十六歲時死於心臟病發,接受了復生處置,活到九十幾歲以後附身到他兒子身上。萊肯的兒子幾年以前帶著萊肯附身到了尼亞斯身上。
"很高興萊肯過得不錯," 米拉在尼亞斯說完以後說。"我變得很喜歡有他的陪伴。"
"他也有一樣的感覺。" 尼亞斯翹起腳,清了清喉嚨說,"話說,米拉,告訴我,你活著的時候想過要有小孩嗎?" 他轉變成主管面試應徵者的語氣。
米拉沒準備好被問到這種問題。他以為這是禮貌性的社交拜訪。尼亞斯不是說是萊肯堅持要來看她的嗎?
"其實,有啊。我想過。但是天不總是能從人願的。" 米拉想著珍奈特。咫尺之近,盒中的死人。尼亞斯的問題又燃起了希望的火花。"所以說我們現在算是在約會嗎?" 米拉問。
"不是," 他點著頭,可能是在回應腦中某個附身者的建議。"其實我們是在找一個能幫我們代孕並且照顧小孩的人。我的妻子當時就要死於 L-D 症候群 (Loeys-Dietz Syndrome). 這是不能靠復生處置治癒的疾病。所以她只好附身到我身上。但是我們還是想要小孩。我們要給小孩找一個宿主,一個保姆。"
"我懂了。" 米拉感到天旋地轉。他應該脫口說出她對養育他們的小孩感到樂意之至嗎?或者這樣會顯得太輕率了?她決定做出深思的表情,希望足以傳達她對這件事屬於重責大任的理解。
當然,我們會成為法律上的夫妻,不過這是純粹柏拉圖式的安排。
"是的,當然。"
尼亞斯嘆了口氣,表情忽然露出困擾。"對不起,米拉。我妻子說你不適合。萊肯很不高興。" 她伸手向米拉的頭頂。我們面試了四五十個人,沒有一個夠好。" 他苦惱地補充。
"不,等等。" 米拉說。
尼亞斯暫停下了動作。
米拉思緒飛快。她做了甚麼才使得做妻子的把她排除在選項之外?做妻子的一定對於家裡有另一個女人,教養著她的孩子這件事趕到嚴重地被威脅。跟她老公假戲真做怎麼辦?如果米拉能解除她的疑慮......
"我是同志," 她說。
尼亞斯的表情不足以用震驚來形容。顯然,即便親口傳遞了愛的訊息,萊肯還是沒有搞懂珍奈特的身分。朋友也是可以說她們愛對方啦。尼亞斯一語不發。米拉知道他們正在舉行咆哇大會(pow-wow, 北美原住民的聚會)。她只能祈禱自己對整個狀況的掌握是正確的。
"也就是說,你沒辦法愛上我?" 尼亞斯終於問。這問題好奇怪。尼亞斯不只是一個男人,他是一個橘色的男人,而且說真的也不是特別有形。
"不。我愛的是一個叫做珍奈特的女人。萊肯見過她。"
又是一段漫長的沉默。
"還有一件事。關於你說過你遇上的車禍不是意外。"
米拉忘了。她怎麼如此輕易就忘了她殺了自己的母親跟她自己這件事?或許因為這是很久以前的事吧?她死前所有的事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像是前世一樣。
"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米拉喃喃說。"不過這是真的沒錯。"
"你殺了你媽?"
"不。我的意圖不是這樣的。" 不是的。米拉沒有想要她母親死掉,她只是想要逃離母親。"我逃離了她。某人是你的母親並不表示她與你不是絕對無法相處。"
尼亞斯緩緩點頭。"我們很難想像這種情況。附身對我們來說是一種強大的體驗。烏娜跟我沒有想過我們可以如此親密,我們也很高興能有我爹,爺爺,還有曾祖母的陪伴。我知道世界上沒有事情可以讓我甘願放棄這一切。"
"我理解這可以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米拉說。"我想這就像婚姻,只是更強大。它放大了人與人的關係。好的關係變得更親密更深入;壞的卻變得更令無法忍受。"
尼亞斯眼中泛淚。"萊肯說我們可以信任你。我們需要一個可以信任的人。" 有一陣子他一直點頭,陷入沉思。然後他揮揮手,一大串文字憑空顯現。"你認同打小孩的屁股嗎?" 他問,讀起第一行。
"絕不," 米拉回答,她知道自己的存在就懸於一線。

米拉的心跳得好快,像是有翅膀在她胸中拍打。露西亞睡了,她柔軟的小臉緊貼她狂跳的心口。升降機把她們往上帶,巨大的大廳在腳下展開,地上的人群縮成一個個小點。
她忍住想跑的衝動,維持步伐穩定,腳上透明的鞋子拍打著大理石樓板。
珍奈特張開眼睛的時候她哭了出來,手指掃過她泛著青白色的耳後,輕柔地撫摸她藍色的嘴唇。
珍奈特啜泣起來。對她來說,萊肯剛剛才跟她說過話。
"你做到了," 珍奈特啞著嚇人的死者語音。她看到小嬰兒,微笑起來。"幹得好。" 這就是珍奈特。從來無所企求。如果是珍奈特活生生地走到米拉的棺木前,從米拉僵硬的口中說出的第一句話一定會是 "把我弄出去。"
婚禮的誓約從幾層樓之上飄來。丈夫的聲音強壯而確定,妻子則平板粗啞。
"我附不起復生你的錢,吾愛," 米拉說。"但是我存了夠支付吸收妳的費用。這樣夠好嗎?你願意在餘下的人生中與我形影不離嗎?"
死人沒辦法哭,但珍奈特努力了,成果只缺了眼淚。"當然," 她說。"比夠好還好了上千倍。"
米拉點點頭,笑了出來。"安排一切手序要再花幾天。" 她輕觸珍奈特的臉頰。"我一眨眼就會回來。你只要再死這最後一次。"
"說好了?"
"說好了。"
米拉伸手,最後一次讓珍奈特死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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